2013年9月10日 星期二

670C CGK, 608C BKK HAN: Time to Say Goodbye





午夜從雅加達回到杜哈宿舍,玄關右手邊室友的鞋架不見了,只剩下家用拖鞋和上班穿的高跟鞋,才把行李箱拉進門,空無一人的宿舍像洗劫過了般充滿詭局。仍身著制服衣帽下意識衝進廚房,室友的電鍋、米桶不見了,公司給的鍋碗瓢盆、她從家鄉帶回的調味料還在,她的浴室裡乾洗制服的衣架仍掛在門把上,腳踏墊靜靜躺著,房門上貼著九月份班表,這時她該為一大早的加德滿都航班休息,緊鎖的門前放一雙機艙內著平底鞋。

她真的走了,在遠方捎來訊息。

去年二月公司派車到機場接待我們這批新加入的小菜鳥,公司發給每人一只信封,裡頭藏著住宿的資訊,大家臉上混著興奮、疲倦、絲絲離愁,拆閱信封的同時環顧四周找尋自己的室友,坐在我後方有中國血統的泰國女孩,一臉鎮定輕聲細語對我說我們是室友。那一刻像初生小動物尋找媽媽的認定,要一起過離鄉背井生活。

談論彼此對這份工作的憧憬和簡短過去,一起努力讀書考試,受訊時唯一的週五休假呼朋引伴去超市買菜。去年她生日我們正好上A330參觀,飛機仍在清潔中,老師讓我們四處看看,拿起組員椅旁的對講機,我做了生平第一個機上廣播:「Wichanee, Happy Birthday!」

她帶著一百二十公斤的行李入住時,彷彿下了要ㄧ輩子在卡達當空服員的決心,只有二十三公斤行李的我顯得格外寒酸,受訓衣服三四套、鞋子兩三雙,甚至沒有得體的包包可用,而她每天打扮穿著美麗,衣櫃都塞滿東西。

漸漸的,我們的話題圍繞在飛行不愉快經驗居多,她不愛出門也討厭沙漠,休假夠長就飛回曼谷,班表上也總是曼谷或其他好賺錢航班,她不在意是否看見世界只心繫家鄉。

因未來逐漸清晰明確,也往她所想的方向而離開沙漠的勇氣,一人佇立偌大的空蕩宿舍,羨慕的心情更甚驚訝,我的下一步仍舉棋不定。

把她所留下鍋爐上的油漬刷洗乾淨,冰箱裡再不可能吃的食物清空,暫時只有自己使用的廚房,打掃如告別式,告別室友的存在,也意外告別我誤以為堅定的遠方陪伴。

然後飛了趟曼谷,七個多月前在曼谷飯店受傷後,公司再也不給飛,踏進房間一樣的床和浴室回憶起惆悵心情;五個多月前飛完雅加達感冒發燒多了班表上連四天病假,而這次在雅加達收到室友的告別簡訊,我的心病又要多久痊癒。

因習慣告別而瀟灑,穿著制服微笑對每個乘客言謝再見,恨不得他們快點離開機艙讓自己疼痛的雙腳休息;卸下裝扮後的人生告別深而長,明知是留不住的心酸,長長嘆一口氣。






2013年8月28日 星期三

51C IAD: 決堤的淚




777-300華盛頓特區飛往杜哈,八成滿的經濟客艙,起飛後機長都還未釋放組員、安全帶指示燈仍亮著,一家三口的華人家庭原坐在連著的三個位置,媽媽和女兒卻急著換到其他走道位上,坐在右後方組員椅上的我,想出聲阻止卻不願劃破夜晚安靜的機艙,只能任他們去。

服務餐點的時候,英文流暢說起中文卻更感親切的這對老夫婦,估計移民了好段時間,女兒和我差不多年紀不說中文,不太像普通的一般家庭旅遊,他們要去哪裡,又何苦坐這麼久的飛機。知道我說中文之後,這家子的母親便願意多麻煩我些、和我多說些話。

十二小時的飛行進入尾聲,時間緊迫中得進行降落準備,在機艙的右四緊急逃生門前,一位虔誠的回教徒撲著毛毯臥地祈禱,這樣的行為即使是中東的卡達航空也不允許,掙扎於自身責任有告知、阻止的義務,又得趕緊收拾機艙內的空杯垃圾好準備降落,只對祈禱中的乘客丟了句:「先生,逃生門前禁止祈禱喔!」便想繼續手邊的工作,坐在逃生門前的乘客不太高興地對我說:「拜託,他正在祈禱,妳不該阻止他!」此刻已結束祈禱的先生站起來向我抱怨我怎能提高音調不客氣地對他講話,怎能不尊重他的信仰,雙方都有些委屈情緒為自己辯駁的情況下,怎麼也說不清,只是道了歉繼續在走道上完成自己的工作。

那位華人母親把我攔了下來,詢問些問題,她想知道知道商務艙是否有空位,能否讓她先生躺平休息,解釋道因為先生癌症末期,一家三口從澳洲伯斯搭飛機到美國華盛頓特區就醫,因癌細胞擴散情況已無法治療,只好絕望地搭機回去。一邊說著一邊落淚的母親,混雜方才與乘客不甚愉快的插曲,連同心中的同情、理解起飛後為何他們急著想讓父親一人獨佔三個位置躺下的舉動,皺著眉頭解釋我們無法替他們升等。

回到後廚房,向小頭解釋自己和乘客間的衝突,擔心公司會怎麼處分我的舉動、大頭會對我說什麼、又得寫什麼樣的報告,大小頭分別向那位乘客道歉,但我怎樣也堅持要親自再和他道歉解釋,來自孟加拉的大頭同樣的回教信仰,知道這事多麼不妥、多不尊重,要我照著他的講稿和乘客再說一遍。

我怎麼會不知道當別人與自己的神溝通時不該打擾呢。

走到他身邊,我蹲著看著他,放下所有擾亂的情緒,謙卑平和地說因為時間匆促又有許多必須完成的工作,說了不妥當的話,但絕對沒有提高音量或不尊重他的信仰,只為遵守公司的規定流程,絕對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說到這竟嗚咽起來,流著淚水請他理解我沒有惡意,這位乘客告訴我他知道在逃生門口不允許祈禱,但因為有其他人如此做,而空服員沒有阻止,所以他也這麼做了,他不願意讓我感到冒犯,也覺得抱歉。聽到這,淚水更無法克制落下,他主動擁抱了我一下,互相原諒的感覺很好,但我仍然好慚愧。

坐在組員椅上,想著那華人家庭,十二小時的飛行,要在座椅不足的杜哈機場轉機停留六、七小時才能飛往柏斯,而那又是另外十一小時的長途飛行,想著他們的絕望,想著不美味、不健康的機餐入了孱弱老父親的身,想著那位母親的淚水,也想著自己慚愧的淚。

這事件縈繞腦海好久好久。走進空服考場熱情洋溢的心,在難以認同的文化、種族行為中,血液和潛意識漸漸注入暗黑的顏色,難道我劣化成自己也討厭的人嗎?如何在這片沙漠中繼續自我成長,何能更加喜歡自己。

能誘發淚水的事件情節越來越多,也越加容易,願那是因為一點一點堅強了。



2013年8月2日 星期五

802V KIX: 孤單戀愛小旅行




一樣正值酷暑的八月,三年前友人贈禮來自大阪的「夫婦善哉」,說是世上最好吃的紅豆湯,作為祝賀愛情長久,不知何故兩人沒機會一起品嚐,粉色盒裝的紅豆湯在櫥櫃放到過期,某次清理時想起友人的祝福,又無奈丟棄。

戀情的終點,分岔路底端的交會即使惆悵,也要走下去。

愛情的粉色總讓人忘記瘡疤,天賜的大阪短停,竟有勇氣規劃一人戀愛聖地巡禮。




幾天前還在UTC-5,立刻前往遠東,時間錯亂大早醒來,梅田車站附近的御初天神通商店街仍未睡醒,露天神社已有朝聖的人影,所謂「戀人の聖地」。

近松門左衛門以元祿16年(1703年)發生在此神社境內的真實殉情事件為題材,寫成了人形淨琉璃劇目《曾根崎情死》。

此後,人們便以其中的女主人公之名「阿初(御初)」,將此神社稱為「御初天神」。

曾根崎林中風聲簌簌,仿若有人在低聲訴說。
今日一去,日後變成富貴貧賤之人談資。
此去二人無疑將成佛往生,
殉情物語必為後世絕戀之範本。




日版的羅密歐與茱莉葉殉情故事,訪客為兩人祈求冥福,也求自己的戀情順利。一粉一綠的戀愛御守,若地球遠端的另一人和自己共同守著,若能夠。

下一站會幸福嗎?只是照著計畫前往難波車站臨法善寺的「夫婦善哉」。在外等店開,第一個入座,用心良苦來了,仍是孤獨。店內只有一種產品,便是一份分成兩碗的紅豆湯,夏季期間限定推出冰品,想著一人吃兩碗的寂寞,索性吃冰。桌上的簡介以繁體中文寫著:

一個人吃兩碗可體味彼此的幸福與圓滿。
與單身一個人相比,還是夫婦的好。
以實現永結良緣,夫婦圓滿願望的吉祥物。
獨身男女來吃的話,會有很好的姻緣降臨,會遇到極好的結婚對象。




這麼讀著,也感到絲絲幸福圍繞,一碗紅豆冰格外好吃,但仍不知丟到垃圾桶的那紅豆湯是什麼味。結帳時買了三年前友人送的伴手禮,只是包裝不同了,想望有人能和我共同享用,若一起嚥下肚,這次總會幸福吧。

一路向北走到心齋橋,四月在西班牙看上的一件長洋裝,嫌貴沒買,這回在日本打了大折扣,最後一件合自己的尺寸,毫不猶豫拿了結帳。節制地買小禮物給自己,是利多的交易。

漂泊的旅人形單影隻,愛情需要戀物的信仰支撐下去,若不是那麼破碎,一個御守、一碗紅豆湯便能安慰。

真心祈禱著下一次。






露天神社:

御初天神通商店街:

夫婦善哉:






2013年4月30日 星期二

991C ORD: 羨慕的陰影





芝加哥起航時,因B787停飛公司飛機調度不來,原定每天一班僅以一週三班飛行,於是開航前兩個月乘客全擠到這三個珍貴航班中,對組員一好一壞的局面,久停外站以極限疲勞交換。拿美國護照、持美國夢的這些人,具有獨特手段折磨空服員,承載他們的夢想是我最黑暗的美國夢靨;而那好的是一遙遠夢境。

曾聽過吳老師對芝加哥藝術學院的推崇,永居全美攝影藝術創作碩士學院排名前三,構築我腦海中創作奇才聚集、藝壇中呼風喚雨左右趨勢的殿堂之印象。兩個朋友正於此就讀,便有這難得機會一探心目中的桃花源。


位於市中心的芝加哥藝術學院,校區建築和廣大的美術館相連,就近豐富學生們的眼界,各時期畫派的作品都重點藏了些。一起參觀美術館的國泰空姐對印象派特別感興趣,若此展示在台灣,定是人潮洶湧,看黑色的髮際比看色塊點描更寫真,一幅秀拉的巨幅大傑特島的星期日下午(Sunday Afternoon on the Island of La Grande Jatte),學童們由老師帶領導覽欣賞,看著來去的人流與這幅畫,想起近蘇黎世的攝影美術館內當時的心情,與沙漠對比的絕對文明不只是擁有多少,更在於欣賞理解多少。蜻蜓點水似的胡亂沾點邊,怎能與長時間精神累積相比。

暑假來臨前,學生們作品展示的強壓往往是最精彩的片段,觀賞朋友替同學表演藝術作品演出,雖對此媒介很陌生也津津有味看著,一點一點描繪他們生活學習的樣貌,但也僅是想像,我終究不在那一個圈。





參觀另一主修雕塑的朋友期末作品評論,由不同領域老師針對作品發問、給與意見,沒日夜的思索勞作,在關鍵展示前的驚醒,疲倦與心力交織的作品,赤裸於不問心酸的陌生人前,用外語替自己辯護,表面都是平和的,但能體會那種緊張與熱血,在他站立的陰影之下,好不羨慕。







外在經濟條件、內在作品都在未成熟情況中的自己,多年來夢想的藝術學生生活仍舊沒譜,默默持續為自己拍攝,沒思索未來出路,不求成就,只盼能有專業人士警醒指教。或許過於明白現狀也是另一阻礙,二十歲時不畏虎留下的記錄,一直是相信自己能做的確據,十多年後各方能力儘管提升了些,勇氣卻消磨許多,但一直想做的信念不滅,也唯此感到自己存在性未變質,外顯或放或斂皆無謂,和二十歲的自己仍相連著,便值得慶幸。


影集《老爸老媽羅曼史》中,Ted和Marshall大老遠開車從紐約到芝加哥,為了喜愛的pizza,怎能不品嚐芝加哥著名的deep dish,從香港或從杜哈起飛,差不多都是十四小時的飛行時間,有朋自遠方來,美食與對話,不亦樂乎。





2013年4月11日 星期四

51C IAD: 來自日本的禮贈




休假後的第一次飛行,帶著倦容大清早報到,在鴿子洞(組員信箱)裡發現難得一封寄給我的手寫信,是日本的阿部先生(註一)寄來的,興奮地立刻拆信閱讀,裡頭寫些讚美我身為空服員的好行為,雖然心裡很高興卻承受不起,因為並非所有乘客都能耐著性子好好為他們服務,尤其是滿艙需索無度又自我中心的客人,但想到阿部先生因為我做的一點事而惦記在心,又大大鼓舞正要飛往華盛頓特區的自己。

航班意外順利,組員也都好相處且努力工作,還能有時間坐著反覆讀信,享受虛榮的快樂。

踏入飯店時,收到大學時的系主任梁老師分享在日本賞櫻的心旅,想起去年十月第一次飛大阪還盤算四月賞櫻之事,雖飛不了日本,公司送給我的這班華盛頓正值櫻花季,也算了個心願。

1912年日本送給美國3,020棵櫻花樹,作為友誼的象徵,散落在華盛頓特區的各處,尤以泰斗湖邊的櫻花樹景致特別美麗。粉色的櫻花讓人感到幸福,美國的藍天從未如此浪漫過,花瓣落在湖面也在馬丁路德紀念雕像旁,包圍住華盛頓紀念碑,是生硬政治特區中最溫柔的角落。









看見櫻花的喜悅立刻和梁老師分享,不同兩地竟有類似景象,「感覺很神妙」他說。

「不曾迷路,便不會領悟。」

「最美麗的,竟是離家最近的地方。」

來自日本的一封書信、一封電子信、幾千棵盛開的櫻花,為今年春天帶來暖意和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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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阿部先生為今年一月份飛東京成田時航班上的旅客。

2013年4月1日 星期一

BLVE BTR: 因為回家,所以遠行




從UTC+3向西行,加上轉機、等待飛了將近一天,時區換到UTC-5,早上九點起飛晚上七點落地,無中生有的時間,彷彿回到過去。

所謂的尋常生活,便是休假最渴望的體驗:天空白雲、濃濃樹蔭,除過草的土味、孩子的盪鞦韆,超市裡滿架五顏六色曬新鮮,涼爽氣溫戶外慢跑,路上沒有心懷不軌的男人亂吹口哨、高聲示愛,沒有車子忽視行走的自己。在美國路易西安那州的一星期,上超市買菜、煮飯,開車隨處閒逛,有人陪著,放慢腳步走,時間卻無感消逝中。

遠行,為了逃離不堪的自己,為了看見世界廣大,為了尋求身心平靜,為了確定下一站的停靠,仍脫不了人生大哉問—該往哪裡去。

有好陣子不念台灣,因記得遠行之故,那麼多想掙脫的,回台灣不一定回家;沙漠裡的孤寂鬱悶,雖某種程度實現夢想,也失去文明人最基本的自由權利,這裡僅是過渡的轉站點,終站是「家」,能自在做自己的地方。

能安心被陪伴,多好。

習慣生活中的來去,離別的感傷總在拉起行李箱的那刻丟在腦後,眼前只望向航空公司櫃台和相應登機門,望著彩繪羚羊機尾的灰紅機身,沒有一滴淚,卻空了半顆心室。

好心的地勤人員給我最後排靠窗的位置,右手邊的走道位是空的,正好塞滿假想的陪伴,任何覬覦坐此的人都被我不客氣地請走,好讓我獨自消化這份感傷,非誠勿擾。

用餐的時候,把你替我準備好的鮭魚炒飯端上桌,一口一口慢慢嚥下。

「勿忘回首來時路」、「因為回家,所以遠行。」

沈老師的話語也一併下肚。






2013年3月27日 星期三

93C VIE: 奇異




三月底某個深夜,身著制服拉著行李箱,宿舍門口到接駁車停靠的那小段路,雨滴點點打在葡萄紅的帽子和外套上,沙漠的雨宣告冬日尾聲,一年少有這樣的景象,興奮望著漆黑的天。幾小時後天明了,降落在維也納機場,漸漸回溫的歐陸,卻驟然白雪一片,異常的天氣一路從卡達到奧地利,仍未回聲的喉嚨,同一件薄衫、制服外套,蜷縮著身子拉行李箱,接近零度的空氣,嘴吐白霧的呼吸。

大半時間仍在床上歇息,雅加達的潮濕熱氣和無法調節的低溫冷氣,徹徹底底侵蝕因飛行勞累的身體,儘用殘有的力氣在寒風中前往維也納外城區的WestLicht. Schauplatz für Fotografie,越是走近越見熟悉的相機品牌專賣店,直到滿櫥窗的萊卡,和一張看似Diane Arbus喜愛的詭譎主題—雙胞胎肖像,領我走入。






WestLich是一位於二樓混合相機博物館和攝影展場的空間,售票櫃台前展示著當期展覽攝影師Roger Ballen和Diane Arbus的的攝影集,或許每個看攝影展的人都和我一樣將他們兩人的作品聯想在一起,但看完整個展覽感受便不再如此。

1950年生於紐約,現居約翰尼斯堡的Roger Ballan,他的母親為馬格南通訊社的圖片編輯,從小經常能與那年代最著名的攝影師接觸,但他從未受過正式攝影教育,也未以攝影為職志。母親過世後,他離開紐約出走非洲,從開羅一路向南搭便車到南非。以地質學家為生,也因此讓他探索南非內陸,早期的攝影集DorpsPlatteland便紀錄南非郊區的人與生活,因揭示以白人為主的另一南非社會層面,引起廣泛注意和評論。攝影作品受到注目的Roger Ballen,才因此契機全心投入攝影創作的可能性。

從有形的紀錄到超現實的畫面,不變的只有黑白相紙的基底,向來受人的影響而拍照的Roger Ballen,形容自己的創作過程像一場地底探險,必須往內心深處走,挖掘研究底端的思想,才能浮出地面呈現縝密安排的畫面。

近期的作品像架設心靈的二次元場景,手繪塗鴉、物件散落,一面牆、人身體的部位,超越形體的展現,2009年出版的攝影集Boarding House和2014預計出版的Asylum,便是他呈現內心狀態的探索,越加奇異的畫面和氛圍,Diane Arbus最後的作品也是,但Roger Ballen不陷入其中或身體力行心理的怪異,而像夢境描繪淺意識。




兩側櫥櫃擺放著Leica、Hasselblad、Rolleiflex幾十年間各款相機,白色牆上投影著Roger Ballen導演Die Antwoord的MV作品—I Fink U Freeky,不斷重複的歌詞I think you’re freaky and I like you a lot,也迴盪在我腦海,黑白影片貫徹Roger Ballen的創作理念,以抽離色彩的黑白呈現超現實的現實。

Asylum系列中一張名為Take-off的照片,帶著詭異面具的人嘴咬著鳥,一手握著烏鴉,一手玩弄小飛機模型,牆上畫著似鳥似飛機的圖樣,那樣的飛行夢境,居住在藝術圈偏僻外圍的他。

在黃沙遍地靜謐的宿舍角落,搖晃沖片罐的寂寞,獲得理解的救贖。




Roger Ballen
22 Feb. 2013 - 28 Apr. 2013
WestLict. Schauplatz für Fotografie
Vienna, Austria

Roger Ballen 


I Fink U Freeky






2013年3月19日 星期二

SICK DOH: 一人食事之一碗小湯麵




有記憶以來,外食的時候總吃湯麵。幼稚園放學後在媽媽任教的國中等待,偶而晚餐便在附近小吃店解決,一碗湯板條,一定配上油豆腐、海帶、豬肝連,煮麵的婆婆個兒不高,穿圍裙配雨鞋,佈滿皺紋的面龐讓付錢的媽媽看來好年輕。

家鄉最令我喜愛的食物是瞎子巷的麵,窄窄一條小巷走到底藏有一個個小隔間,裡邊真有瞎眼老伯伯坐著等待算命客上門,兒時對那樣的氣氛有些畏懼,只喜歡巷頭的麵店,店家只切肉不賣其他小菜,醬料是醬油配特製辣椒,定要些薑絲沾著才夠味,粉腸、豬頭肉、一碗湯板條,一整天滿足。

幾十年過去,仍稱那巷「瞎子巷」,隔間仍在,卻沒瞎子了,巷底的阿婆麵店是唯一還在巷裡的,其他賣一樣東西的都搬至周邊繼續營業,但我特喜歡在這裡吃懷舊氣氛,賣麵的全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年邁身子做餐飲沒力氣,桌上、地上黏答答擦不乾淨;手不太穩固,煮麵的流理台上盡是灑出的麵和湯,小菜往往切不斷。但忠實的饕客不介意這些,味道仍是那樣好,晴朗的午後望著店門口的大榕樹和空蕩的瞎子算命間,溫暖讓臉上充滿幸福微笑。

於是一個人在外簡單吃點東西總選擇湯麵。

日本人特別在意不讓心思顯露於外,那樣的性情發展出看不見店員、看不見其他客人臉龐的一人隔間一蘭拉麵,販賣機買好餐卷等待空的用餐隔間,入座後填寫個人口味偏好,按個鈴便有服務人員來收單,他們仍是九十度鞠躬言謝,卻絲毫不見臉孔,餐點上了便把簾子拉起讓客人享用一人飲食,有些寂寞,大碗公裡的細麵看來也如此,卻是經常孤單的我理想的用餐模式。





那天在蘇黎世看完攝影展,回到車站想在超市買點便宜三明治隨便吃吃,卻怎麼看都不可口,天冷想吃熱食,正巧車站內的幾間小餐館有個中國餐廳,手頭還有些瑞士法郎,便以寵愛自己的心情走進,看隔壁桌西裝筆挺的金髮先生一碗海鮮湯麵特別有滋味,看不懂德文菜單有些難堪,店家提供我中文的,格外喜悅,看來看去仍是三點鐘方向的那碗最吸引我,便點了相同的海鮮湯麵,滿滿一碗,裹粉油炸的魚片、蝦,勾芡的湯頭,肥滋滋油膩膩的中式麵食,暖飢腸轆轆的異鄉胃。六百台幣一碗,結帳時心頭還是流了一點血。






曼谷下榻的飯店旁,一間外頭賣水果、裡頭賣泰國小吃的店,過了中午用餐時間只有一桌客人,牆上寫著泰文沒有英文菜單、沒有圖片,只好開口要碗湯麵,端來的是配著幾顆丸子一些肉片的湯河粉,白鐵製的煮麵灶塑膠膜圍著防塵,街上行人等公車、來來往往,慵懶享受類似記憶的場景,幾小時後要飛西貢來回,一點也不感壓力,慢慢咀嚼,添些辣椒提熱帶的味,酸甜鹹辣各自分明,才吃完了它。約莫二十泰絑一碗,是台灣多少年前的價。





感冒在宿舍待了四天,發燒兩三回又退,咳嗽沒什麼改善,吃了好幾餐粥感到很厭,食材用罄的冰箱只有半顆洋蔥、兩把蔥,無法出門買菜,卻想吃熱湯麵,便把韓國買的小魚干、紐約中國城的蕎麥麵,混著煮了一碗清湯麵,以味淋、醬油調味的湯頭,甜甜的與洋蔥和諧,灑上蔥花、七味粉、一些芥末,開心下了肚,解孤單生病的悶。發現《一碗清湯蕎麥麵》是本書名,描寫北海道窮困母子三人在除夕夜如何受一碗麵的鼓勵堅強活下去,讀完故事也流下幾滴感動淚水,希冀自己煮的也有相同助益,讓我的身體快強健起來。




快樂很簡單,一個人的時候,一碗小湯麵。







栗良平、竹本幸之祐著,長安靜美、謝瓊譯,《一碗清湯蕎麥麵》,笛藤出版

故事詳見以下連結:

2013年3月16日 星期六

670V CGK: 同機不同情




飛往雅加達滿班的飛機,一些剛從麥加朝聖完要回家的乘客,一些返鄉的外籍工作者,一些沙烏地阿拉伯人。

同樣從聖地所在沙烏地阿拉伯出發,那些上了年紀的印尼人披著頭巾,或許用盡一生積蓄只為朝聖,他們不抱怨餐點選擇也不亂按服務鈴,是群簡單、性格純樸的好乘客;卸下白袍的阿拉伯人,也卸下所有束縛,向組員要酒喝又嚷著要在緊急逃生門前跪著禱告,若做了阿拉所不允許的事,獻上祈禱就免責難了嗎?

同樣前往雅加達,返鄉的印尼人滿懷靈性收穫,而阿拉伯人則到此地尋歡作樂,相同的回教國家,供應著彼此不同需求,對於人的偽善感到驚訝。

但我僅是個空服員,面對他們只求把份內的工作做好,不帶評價一視同仁,一個印尼乘客看著我的名牌很親切以名字稱呼我,乘客們似乎也都特別喜歡向我要東西,一條走道走不到底。兩個沙烏地阿拉伯人英文不太好,降落前快速替他們填好入境表格,小頭說希望我是尾隨他飛行的五星級空服員,每個航班都一起工作。他們都再次確認我從哪裡來,我說:「台灣。」他們總回:「Ah~~ Taiwan!!」

卻對這些讚美有些無感了,下機時發自內心以眼神交流向每個乘客說謝。

一直無法恢復的疲勞,是否讓我有些倦飛。

在雅加達停留兩天兩夜,過半時間在床上斷斷續續睡著,去外頭指壓以為按去全身疲勞更加好眠,兩條小腿同鞭打過後的疼,在過強的冷氣房睡上半天,受涼了;已蓋上蚊帳的床,仍在腿上留下不知明昆蟲的咬痕,小小一粒粒爬上雙腿。

面對些亂七八糟的狀況,慣性說沒關係,但身體無聲抗議。倦飛的時候該回家充電,漂泊慣了也不覺哪兒是歸處,最後總惦記杜哈自己的空間、自己的房,難道這裡是家?

真的生病了,帶著口罩獨自往醫院跑,很想打電話請向我示好過的司機載我一程,但我不能那麼軟弱在此刻利用他。

朋友,你們在嗎?用最後點力氣呼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