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受訓Boeing 777以來,班表上出現了三次曼谷,卻每一次都出其不意令人難忘。
第一次的曼谷,是在沙漠軟禁七個月後,首次放假從台灣回來的首個航班,營養過剩的幸福痕跡讓制服褲穿來有些難堪,不斷祈禱檢查儀容的是最和藹的巴基斯坦女士,卻來了最令人憎惡的金髮羅馬尼亞女,她的套裝緊繃的很,小腿上的刺青很招搖,不懷好意打量我,嫌我的褲子太緊,質疑:「妳是不是變胖了?」完全沒尊嚴的一刻,簡報室裡所有組員都看在眼裡,她要我換一件,不准我穿褲子上飛機,否則就別想飛。
換了裙子又嫌裙子緊,百般刁難讓我無地自容,只覺我是世上最肥的人。於是在飯店花了特別多時間在健身房消耗卡路里,回程時公司又要給我做個評鑑,第一次的曼谷除了隨便吃點東西,僅做了運動和讀書兩件事。
第二次飛曼谷前,得知雨珊離開了,一心一意只想回台灣見她最後一面,好不容易向公司要到了假,飛之前班表卻怎麼也沒改,帶著筆電到外站,房間裡不斷查班表,正式等到假,又得處理飛離卡達的出境許可、訂機票等等,心情特別沈。
第三次總該揮別先前的陰鬱,事前計畫了行程,還向泰國室友詢問些重要資訊,滿心期待的旅行。前兩天都愉快的很,從西貢的短班飛回來,進到飯店已經凌晨兩點,很累想睡卻有股想拍照的念頭,準備好了一切,差不多四點,在房裡小跑步佈局,卻滑了一跤撞上床邊的茶几,「啊~」抱著左小腿小小呻吟著,其實不是很痛,只是慣性反應,大概要多塊瘀青吧,正這麼想著低頭望腿,卻見鮮紅的傷口緩緩流出血和黏稠的體液,事情不太妙。
凌晨四點泰國籍小頭陪我到最近的醫院急診,曼谷的醫療處理,好的出乎預料,醫生護士都相當細心,櫃台給藥的包裝像去百貨公司買精品,裝在一只特別設計的小紙袋,令人倍感呵護,打破傷風、麻藥、縫三針、一週的消炎止痛口服藥,約泰絑七千三,念起台灣的健保多好多便宜,若不是公司給的醫療保險,當下還真付不出醫藥費(註一)。
闖了這樣的麻煩,小頭說我不能工作飛回去,得要deadheading(註二),可能會禁飛一週養傷,我急忙辯護不痛沒事還能走跑跳,卻成了無效抗議。因腳上的三針,兩位泰國籍的大小頭得處理許多麻煩程序,從醫院回到飯店凌晨六點,一刻也不能離開電話,飯店、公司、醫生、大小頭反覆打來確認狀況,直到下午三四點,確認當晚可deadheading回杜哈,才獲得出門許可。
我明白沒好好照顧自己拖累大小頭的返家計畫,滿艙的乘客少一個組員工作,人員調度上勢必犧牲他人權益,其他組員得分擔我原來的職務,讓我非常慚愧;再說,照片好壞是沒藉口的,照片不好,為攝影受傷也是徒勞。
趁著出門的機會,向飯店人員詢問什麼食物好做伴手禮,千方百計買回來要給組員們。往機場的交通車上,誠摯向大家表達我的歉意,並感謝組員的體諒,特別是大小頭為我做的一切,公司調了另一菲律賓組員替代我,她早上才飛到曼谷,中午接到電話得提早回去,晚上就離開,我縮短她的外站休息,又慚愧的不得了。
做了所有能消除歉意的事後,終於能安心在飛機上睡,或許因為能相互體諒,大家一個個前來和我說幾句話表達關切,新加坡籍的副機長很讚賞我的「道歉演說」,問我是哪裡人,英文的用字遣詞腔調都好,我很驕傲地說:「台灣!」另一組員和我分享她曾替代外站生病組員的經驗,直說我是她見過最體諒人、最好的生病組員,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落地杜哈後,在交通車上感受特別溫馨,組員們都喜歡我準備的伴手禮,大小頭也因我的態度真心願意為我多寫份報告、多走一哩路,在卡航不健康的工作環境,同事間真摯的情感少有,我心理好受許多,至少我不是惹人厭的麻煩。
好在腳上的傷經公司醫療中心的印度醫生確認沒大礙後,又能恢復正常工作,儀容部門印度小姐規定我只能穿褲子不能穿裙子飛,好處是有一週不必穿高跟鞋,也可告知大小頭短期內不要分配容易撞到腳的廚房工給我,我的翅膀回來了,不自由毋寧死。
親愛的爸媽,我很好,也會更加照顧自己,只要能飛,勿念。
終於能出門了! |
註一:卡航組員因各樣小犯錯被遣返的不少,若此情形發生,銀行戶頭會被凍結,因此大家心照不宣都會儘快把錢以各樣方法送回家鄉。月底了戶頭很空,不是因為亂花,是因為月初便乖乖交給媽媽。
註二:Deadheading意指組員以乘客的形式值勤。也是我第一次享受卡航商務艙的座椅和服務,只能說實在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