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9日 星期六

804C NRT: 同一線上




20D的Nata是我第一個照顧的YP(註一),十五歲,喬治亞人,她有一頭褐色長髮,比穿著高跟鞋的我還高,一絲毛孔都沒有的肌膚像嬰兒般柔嫩,美麗細緻的臉龐已像個女人,專注聽我說話的模樣仍是單純天真的女孩,才十五歲,她就離開家獨自一人去東京工作當模特兒,不再念書了,只全心投入工作。

喬治亞首都提比里斯(Tbilisi, Georgia)是我最喜歡拿著相機散步的城市,走出五星級飯店往舊城區走走,隨處可見殘破的建築瓦壁,討錢的乞丐並非髒兮兮躺在路邊,而是穿著他們最講究的西裝,無助的站或坐。那裡的人貧窮而謙遜,不論一星期中的哪天參觀路邊的東正教教堂,總有人走進來在聖像前點一根蠟燭獻上祈禱,最後在胸前劃上十字,或親吻畫像或緩緩離開(註二)。

知道Nata的家鄉是什麼模樣,我無法不多看她一眼,想著她落地後的人生,在人潮擁擠高樓佇立的大城市,帶著家人所有的牽掛,為現實打拼,對十五歲的她而言,過於提早體驗大人的生活。

25E的阿部先生,年約七十,住在日本千葉縣船橋市,原本和其他旅客同坐32排,為了找連三個空座躺著休息,急著想換位置,但嚴厲的大頭特別交代經濟艙旅客只能起飛後換座,於是委婉地英文、日文穿插向他解釋,也體恤老人家的需求,替他把紅色背心外套放在25E的空座上佔好位,他感激的握起我的右手,在手背上親了一下,我驚訝的腦袋空白,卻想起日劇裡頭嬌羞女子說的話,冒出了句:「はずかし〜」(害羞、難為情),周圍的旅客都笑了。

坐在22C前方組員椅上的我,三十歲,台灣人,想著要離開杜哈而感到心情愉悅。起飛了,九小時的飛行中,同一走道上不同座位,人生線上不同年紀,我們三人共同交換一點真摯的情感。

同一垂直線上,東京都寫真美術館三樓展著北井一夫的作品回顧展,其中一區塊節錄《三里塚》七〇年代農民反抗成田機場興建的紀實照片;地下一樓德國藝術家Nina Fischer和Maroan el Sani的錄像作品Narita Field Trip,創作於2010年,以一對年輕夫婦騎腳踏車走訪成田,所見機場周遭農田景象,淡淡描繪延續至今持續進行的農民對抗。同一時間軸上,保衛農田和家園的堅持,四十年來沒有改變;改變的是空間,機場跑道埋葬了三里塚,而現在與跑道同一線上的一棟建築物是反抗作戰中心。

二樓大塚千野的作品Imagine Finding Me,利用數位編輯的技術把回朔光陰的可能性呈現於平面影像中,再次旅遊年幼時候踏過的地方,一張照片中一個現在的自己、一個過去的,毫不可能卻並列展示觀者眼前,一張照片把時間線上的兩點凝結。

一樓書店裡,特別停留在沈昭良老師《築地魚市場》攝影集前,空間上的一條線,憶起時間上散落的點點,當然包括稍早在築地嚥下的美食。



準備降落前,特別提醒Nata要等乘客都下機後,等我帶她出機門,她很乖巧說好,並在位置上回頭看看坐在組員椅上的我,我們交換一個微笑,等待降落。等待下飛機的時候,阿部先生走到我面前很厲害用英文說了, “Thank you for your kindness.”並交給我一張寫有他聯絡方式的小紙條,用英日文穿插說著,若我停留日本久一點的,記得和他聯繫,也別忘記保持聯絡。倍感窩心,我做的那麼少,他卻記這麼多,也許這便是發自內心微笑的價值。

乘客下機後,我替Nata拿行李,邊走邊告訴她我很喜歡喬治亞,特別喜歡的喬治亞食物是Khachapuri(註三),她開懷笑了,那是思鄉的笑容,要她好好照顧自己,並祝福她工作順利,希望有天能在雜誌封面看到她。踏出機門,日本地勤人員從我手中接過照顧她的棒子,Nata回頭給了我一個飛吻,她真好看,我好想陪她多走一段。

那一刻談了個小戀愛,我幻想自己是陪伴她、支持她在異地生活的朋友。

加滿油的飛機上,三、四萬英尺的高空中,能和誰相遇、交換什麼,心懷感謝期待著。Hello strangers!




註一:YP,young passengers,12到15歲,未滿16歲獨自旅行的乘客,由空服員於飛行中特別照顧其所需。

註二:喬治亞教堂內的景象。



註三:長得像pizza一樣的食物,卻是義大利pizza比不上的美味。




Nina Fischer & Maroan el Sani
Narita Field Trip
http://www.fischerelsani.net/selected/narita.html#p0





大塚千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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