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8日 星期三

51C IAD: 決堤的淚




777-300華盛頓特區飛往杜哈,八成滿的經濟客艙,起飛後機長都還未釋放組員、安全帶指示燈仍亮著,一家三口的華人家庭原坐在連著的三個位置,媽媽和女兒卻急著換到其他走道位上,坐在右後方組員椅上的我,想出聲阻止卻不願劃破夜晚安靜的機艙,只能任他們去。

服務餐點的時候,英文流暢說起中文卻更感親切的這對老夫婦,估計移民了好段時間,女兒和我差不多年紀不說中文,不太像普通的一般家庭旅遊,他們要去哪裡,又何苦坐這麼久的飛機。知道我說中文之後,這家子的母親便願意多麻煩我些、和我多說些話。

十二小時的飛行進入尾聲,時間緊迫中得進行降落準備,在機艙的右四緊急逃生門前,一位虔誠的回教徒撲著毛毯臥地祈禱,這樣的行為即使是中東的卡達航空也不允許,掙扎於自身責任有告知、阻止的義務,又得趕緊收拾機艙內的空杯垃圾好準備降落,只對祈禱中的乘客丟了句:「先生,逃生門前禁止祈禱喔!」便想繼續手邊的工作,坐在逃生門前的乘客不太高興地對我說:「拜託,他正在祈禱,妳不該阻止他!」此刻已結束祈禱的先生站起來向我抱怨我怎能提高音調不客氣地對他講話,怎能不尊重他的信仰,雙方都有些委屈情緒為自己辯駁的情況下,怎麼也說不清,只是道了歉繼續在走道上完成自己的工作。

那位華人母親把我攔了下來,詢問些問題,她想知道知道商務艙是否有空位,能否讓她先生躺平休息,解釋道因為先生癌症末期,一家三口從澳洲伯斯搭飛機到美國華盛頓特區就醫,因癌細胞擴散情況已無法治療,只好絕望地搭機回去。一邊說著一邊落淚的母親,混雜方才與乘客不甚愉快的插曲,連同心中的同情、理解起飛後為何他們急著想讓父親一人獨佔三個位置躺下的舉動,皺著眉頭解釋我們無法替他們升等。

回到後廚房,向小頭解釋自己和乘客間的衝突,擔心公司會怎麼處分我的舉動、大頭會對我說什麼、又得寫什麼樣的報告,大小頭分別向那位乘客道歉,但我怎樣也堅持要親自再和他道歉解釋,來自孟加拉的大頭同樣的回教信仰,知道這事多麼不妥、多不尊重,要我照著他的講稿和乘客再說一遍。

我怎麼會不知道當別人與自己的神溝通時不該打擾呢。

走到他身邊,我蹲著看著他,放下所有擾亂的情緒,謙卑平和地說因為時間匆促又有許多必須完成的工作,說了不妥當的話,但絕對沒有提高音量或不尊重他的信仰,只為遵守公司的規定流程,絕對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說到這竟嗚咽起來,流著淚水請他理解我沒有惡意,這位乘客告訴我他知道在逃生門口不允許祈禱,但因為有其他人如此做,而空服員沒有阻止,所以他也這麼做了,他不願意讓我感到冒犯,也覺得抱歉。聽到這,淚水更無法克制落下,他主動擁抱了我一下,互相原諒的感覺很好,但我仍然好慚愧。

坐在組員椅上,想著那華人家庭,十二小時的飛行,要在座椅不足的杜哈機場轉機停留六、七小時才能飛往柏斯,而那又是另外十一小時的長途飛行,想著他們的絕望,想著不美味、不健康的機餐入了孱弱老父親的身,想著那位母親的淚水,也想著自己慚愧的淚。

這事件縈繞腦海好久好久。走進空服考場熱情洋溢的心,在難以認同的文化、種族行為中,血液和潛意識漸漸注入暗黑的顏色,難道我劣化成自己也討厭的人嗎?如何在這片沙漠中繼續自我成長,何能更加喜歡自己。

能誘發淚水的事件情節越來越多,也越加容易,願那是因為一點一點堅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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