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有陣子特喜歡把張愛玲的遭遇比作自己的,藉此獲得心靈上的救贖。她雖拿到倫敦大學的獎學金,卻因二戰爆發無法前往;在香港大學就讀期間,又因戰爭學校停辦,不得不輟學回上海於聖約翰大學就讀,經濟窘困的情況下,放棄學位以賣文為生。一個有才的女人在那年代,為金錢賣才華,「出名要趁早呀,來得太晚,快樂也不那麼痛快。」最膾炙人口的作品皆在那樣的寫作壓力中完成。時代的紛擾不同了,若一生的才情有限,燃燒先後順序似乎也無妨。
因政治環境變遷,中國再容不下她,最終她逃往美國;那年我去了澳洲。
過去不曾真的結束,一趟墨爾本的探險,過往一切變得更加真實。我沒有歸處,仍像那年的自己,以出走逃離自己的不堪,如何放下,像友人對我說的:「生命的美好在於不斷前進,相信前方有更美的風景。放寬心向前行。」
寄情於每次起降、每次新的機組人員,把自己放空。
是這些種種縈繞於心,在十三小時半的飛行後,即便身體的疲勞已逼近臨界點,卻仍失眠了嗎?坐在床上讀荒木寫妻子陽子生病至過世的心情,然後窗邊漸漸灑進光亮,在墨爾本早晨的斜陽中,著裝散步去,各樣情緒的天空。
住慣了北半球,這裡可是夏末初秋,世界顛倒了,適合逃避。
醒得實在太早,距維多利亞國立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 of Victoria)開館仍有一小時,在對邊的公園散步也只耗去三十分鐘,只好坐在門口等,發現自己並不寂寞,守候門口還有許多帶著孩子的父母親和老人家,十點一到一窩蜂進館。主館區往北過亞拉河(Yarra River)東側聯合廣場(Federation Square)上的分館展出加拿大籍攝影藝術家Jeff Wall的作品,是首次於澳洲展演。向來得大量閱讀背景資料才能進入Jeff Wall的世界,此次觸動我的是After ‘Invisible Man’ by Ralph Ellison, the Prologue 1999- 2000。(註一)
Jeff Wall以繪畫、文學作品、生活感受為創作基調,仔細安排場景,呈現若導若真的畫面,以大型相機為工具,作品放大巨幅尺寸展示於燈箱,有些照片看來尋常簡單、有些則經過繁雜的製作過程,但每張都精緻充滿巧思。
這幅以出版於1952年的小說Invisible Man描述主角居住環境再現的作品,背後有複雜的意義。以第一人稱訴說自己故事的非裔美國人,不知其名,住在與世隔絕的地底下,偷取電力燃燒1,369顆燈泡以留聲機聆聽路易斯阿姆斯壯的(What Did I Do To Be So) Black And Blue,他自稱隱形人,並非形體上而是隱形於社會中,拒絕被人看見,究竟何因他選擇隱形的生活,娓娓道來過去因身為黑人、美國人悲慘又不公平的故事。
記錄外籍勞工(migrant workers)的攝影作品,誰不訴說無奈的情緒,大學時期曾想要拍攝中壢火車站周遭從東南亞至此地工作的勞動者生活,於是發現有希望職工的存在,唯一一個站在他們立場發聲的社福團體,那年充滿正義感的我,聽他們說台灣人怎麼對他們不公,我引以為恥。
類似的故事正上演在我的生活中,卻不能為自己發聲。對周圍環境的險惡、真相沒有知的權利,還有官方人士煞費心思舉辦說明會,進行洗腦。於是在杜哈的生活像個invisible woman,關在我的小房間裡沖照片、寫文章。
值得一提的是,燈泡也經常燒壞,但若是為了路易斯阿姆斯壯還有幾分詩意,卻只是此地基礎建設不良而已。
某次在飯店健身房跑步看CNN,正好在訪問一對美國父母,他們的兒子身為記者在敘利亞失蹤了,他們知道那地方動蕩不安很危險,兒子曾發訊息表示這樣的體驗對他如何重要,默默在地球另一端支持他。生死未卜的,何種信念支持著。
苦難終究會化為創作的養分,僅能以此鼓勵自己。
短暫逃避了這些,以墨爾本的陽光、活力、美食(註二)救贖此刻的我,然後浮出地面、飛向天際,又一次對自己說:「飛機起飛了,前方沒有更困難的事。」
Jeff Wall Photographs
National Gallery of Victoria
30 Nov. 2012 - 17 Mar. 2013
註一:由於僅能在星期一於墨爾本散步,擔心美術館可能不開,網站上查詢開館時間,很慶幸休館的是週二,殊不知Jeff Wall在分館展出,而分館是週一休,大老遠的跑來沒能看到他著名的彩色燈箱,安慰自己在倫敦和法蘭克福看過幾張,僅購買美術館為此展覽出版的攝影集作為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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